九九乘法背了沒？！

 ◎魚麗人文主題書店執行長 蘇紋雯

　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麼和九九乘法打交道的嗎？

　我是用媽媽做一頓飯的功夫把它背完的，因為媽媽說背不出來不准吃飯。

　我的朋友錦清花的時間比我長得多，小學六年裡有一半的時間，都要因為支離破碎的九九乘法而挨揍。玩遊戲的時候，犯錯的時候，大人心情不好的時候，「九九乘法背了沒？！」像一句魔咒，輕易可以讓他失魂落魄。

　「九九乘法背了沒？！」我戲謔地把它當作招呼語。三十歲的男人，登時呆若木雞。

　大學畢業都這麼多年了…所以…「你到底會不會背呀？」我也納悶了。

　 「我一直都會呀！」冤屈難平的錦清說：「只要別問我『九九乘法背了沒？！』」

　倒楣的數學，無端和恐懼、苦難，甚至仇恨聯想在一起。

　我自己也有類似的辛酸往事。高中的數學老師為了「激勵」學生，特意把四十分的考卷拋得高高的，讓我站在講台邊等待它的飄落。

　啊！所以你知道了，我曾經考過四十分。承認這件事，和從地上撿起四十分的羞辱，然後若無其事地回到座位上，一樣不容易。

　怎麼學好數學，大人有他們的想法和作法，充滿信心理所當然地執行，問都不問你一聲。

　對我來說，數學無疑是人權的反義詞。

　還在唸嘉女的時候，有一則傳奇甚囂塵上。曾經有一位校友，數學很爛，三年都仰賴補考才能過關。無奈的是，結婚前夕，未來的婆家造訪嘉女，調閱她高中時的數學成績…在傳說中被污名化的婆婆，舉著優生學的神聖大旗，力主分手！這位學姐的婚事以告吹收場，從此成為師長勉勵我們的悲慘案例。

　「他們只是缺乏想像力而已。」長大後，我試著原諒這些老師。

　數學和我之間，已經有二十年的距離。有些事情我至今沒懂過，比如幾何，比如階乘。高中三年，唯有機率的分數一枝獨秀，這是否意味著，非但將來終身無靠，甚且也只擁有成為一個賭徒的才華而已？

　婚姻的門檻，從來和數學無關。和我一起在結婚證書上蓋章下注的人，曾經在數學競試中獲獎，保送台中一中。真相是：數學天才和數學白癡彼此吸引。

　我的先生是個喜歡數學的人，他認為數學的世界是完美的。有幾次，當他玩遊戲一樣地，背到π的小數點後第十五位，雙眼開始發亮的時候，我遺憾自己沒有同樣的感動。

　雖然直到現在，「數學」兩個字，還是可以使我呼吸急促，頭皮發麻。雖然步入中年，數學好不好，生活也不會有太大的變化。不過，數學的世界是完美的…我喜歡這個浪漫的說法，也願意相信先生所看到的數學風景。

　開啟了自己的鬻書生涯後，我見識了不少所謂的「資優教材」。有時 ，也會遭遇供應商對書店的利誘：「賣一套教材，一個月的房租全都回來！」我或許不熟悉數學的完美世界，但我有過切身之痛，知道什麼叫「此路不通」。

　大二的時候，我修了一堂法律課，授課的律師李念祖聲名遠播，選修的學生很多。可惜那是早上八點的課，儘管言之有物，名不虛傳，賴床不來上課的人也很多。李念祖老師不點名，忠誠不缺席的三兩隻小貓義憤填膺，要求老師破例執行。老師沈吟半晌，承諾大家他會深思。

　下一堂課，這位我終身難忘的師長語重心長，堅持不以點名為手段，逼迫學生來上課，他希望學生之所以坐在教室內，是因為「心裡燃燒著一把渴望知識的火焰。」

　如果經營書店也有所謂職業道德，魚麗的最高指導原則是「販賣火種」。當年的法律課，易地而處，我會點名，也會「點火」。

　我無法設想數學可以怎麼學，但如果有一本書，讓我想要學，願意學，也能夠學，我會毫不猶豫地用手把它指出來。

　人本教育基金會開發的《數學想想》，使我湧現找到火種的感動。

　初次見面，賴友堂先生比那些資優教材的供應商業務還要煽情，這位前想想中心研發主任告訴我，他的青春都在《數學想想》裡。總主筆史英教授也說，這可能是他這輩子的最後一個作品。

　我看不到他們背後的努力，我看到的是繪本一樣的數學讀本，以文學的陳述、美學的表現、哲學的邏輯呈現出來，讓數學的思維，和其他領域的語言，不相隔河的兩岸。

　我看得興味盎然，忘了自己曾經多麼討厭數學。

　研發這套教材的人，用難得的溫柔和驚人的耐性，引誘讀者思考；設計熟悉的生活情境，解釋抽象的符號和概念。他們是居心叵測的陰謀家，寧靜地革命，竄奪我們對數學的成見。

　威嚇、鞭打、羞辱、逼迫、大量背誦、急於驗收評量，都不能使一個人愛書尚智。之於學習這件事，父母送給孩子最好的禮物，是準備一個火種，然後靜心等待。

　渴望知識的心情是熾烈的，一旦燃起熊熊大火，它將永不熄滅。

　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有興致和勇氣，像電腦系統更新一樣，將我和數學的關係，重新Reset。但我盼望愈來愈多的孩子，未來不必掙扎著，希望一切重來。